浣纱

第十三章：

“说起来，每回碰上你你好像都把自己搞得很惨。”吴邪一边折腾着纱布一边道。

“……”

坤子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介于两辈子的经验，吴邪对处理伤口这种事一直很在行，无论是手上的力道、拿捏的手法都很标准，坤子安静的坐着乖乖任他拾作，即使偶尔被扯疼了也一动不动的毫无反应。

阿宁就站在他们后面，一开始还饶有兴致的观察这座小屋精巧的布置，可到后来也许是看的有点倦了，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两个人身上。

阿宁的脸色有点奇怪，她越看越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可是真让她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

直到她快要忍不住开口打破这种局面的时候，吴邪忽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会找到那里的？”

原本怪异的气氛一下子跑了个干净。

“胖爷放心不下给我打了电话。”坤子面不改色的道，“正巧中午跟黑爷散开后我一直在那附近。”

“这么说在我车上安监控的人找到了？”

“是，盘口已经稳定了。”他看了一眼阿宁，见吴邪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继续接着说下去，“潘哥在处理这件事，不过具体措施还要等您回去才能决定。”

“知道了。”

吴邪漫不经心的道，或许在他看来，这些本身就是无所谓的事。

房间陷入沉默，只有纱布缠绕时沙沙的响动，过了好一会儿吴邪才再次开口。

“帮我做件事吧。”

身前的人没有回应，但吴邪确能感觉得到他在认真听。

“把他带回去交给琉璃孙。”他指了指趴在地上的王八邱，“然后换点钞票回来补贴咱们的家用。”

“诶你没问题吧，羊毛不能照着一头撸啊，你不怕他跟你鱼死网破。”阿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闻不问不参与才是最好的选择，可鬼使神差的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好。”坤子平静的道。

“喂!”

“琉璃孙不会希望再惹上一两个对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阿宁无语，她当然知道琉璃孙最近混的有多惨，而且恐怕以后无法翻身了。

“可是他仍旧派人来堵你。”

“王八邱不是他派来的。”吴邪勾起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人为了自保往往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但结局只能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更加艰难的境地，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越输越想翻本，越想翻本就越输。”

阿宁无话可说，而且莫名其妙的对不省人事的王八邱多出了一点怜悯——等回到琉璃孙身边后等待着他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地，现在已经可想而知了。

“你应该好好谋划一下。”话一出口阿宁就后悔了，这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这一步。

往大里说她犯了盘口之间互不干涉的忌讳，往小里说这也算是在离间吴邪和下属的关系，不管从哪边来看都违背了道上的规矩。

“不用。”吴邪道，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阿宁说的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一样，这让阿宁松了口气。

“我信他。”

如果此刻有人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一定能发现那里面暗的吓人。

话语中高低起伏的情绪在那双眼里却统统找不到一丝痕迹——就好像“吴邪”已经分裂成两个，一个随心所欲的控制着自己的角色，另一个则蛰伏在重重面具后冷眼看着自己精彩的表演。

只可惜阿宁在他身后，坤子则背对着他，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一幕。

吴邪勾起嘴角，把头凑近他的肩膀，露出一丝微笑。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手下的触感微微僵硬。

“嗯？”

“……是”

吴邪低低的笑了，“衣服脱下来，后背的伤口也要上药。”

坤子下意识去解扣子，却在解开第二枚纽扣的时候忽然反应了过来，抢了吴邪手里的纱布和药水夺门而出，一头扎进洗手间反锁上门。

“不用了，我自己来。”

因为距离太近，吴邪被撞了个踉跄，不过他并不以为忤，顺势在床头坐下。

“你这伙计有点欠管教。”阿宁走上前，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评价道。

“他不是我的伙计。”吴邪刚点上根烟，闻言勾勾嘴角，“我的伙计要是像他这样，老子早就一个大嘴巴抽上去了。”

“那，是你朋友？”阿宁惊讶道。

听上去好像有内情……阿宁眼神微动，暗自考虑自己要不要叫人查一查，或许能插上一脚。

“不，一个故人。”吴邪眯缝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故人还真多。”阿宁抽抽嘴角，面无表情的道。

吴邪想了想，竟然一本正经的承认了，“也许是因为我有一段颠沛流离的过去。”

“……”

还是算了，这人就是个蛇精病！

“不过说实话啊，跟你在一起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你跟情报里的那个吴邪判若两人。”

“这充分证明我是个有内涵的男人。”吴邪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

“……”阿宁又说不出话来了。

“好了，不说这个，现在的重点是找东西绑住地上这货。”吴邪伸了个懒腰，“他醒了挺久了，准备要跑。”

阿宁下意识的抬腿大力踹出，随着一声巨响，刚刚蹦起来的人脑袋一歪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态趴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另一边。

张起灵站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有力的撞击着胸腔，因剧烈运动而沸腾起来的血液还没能冷却下去，让他感到浑身发热。

看了有好一会儿，他忽然动手拉开外层的衣服，镜子中的映像跟随着他做出相同的动作，露出穿在里面的黑色背心，还有被背心遮掩了一大半的那只仰首怒啸、踏火焚风的麒麟。

镜中的人露出一丝苦笑，然后一双手在脸上轻轻摸索，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随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被完整的揭了下来，镜中的人立刻变了模样。

原本平凡的样貌变得精致，可本来还算灵活的表情却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就差一点……

不顾后果的加入战局，不顾后果的用真面目与吴邪相见，不顾后果的采用这种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理由……与其说是自信不会被人认出来，不如说是他已经做好了摊牌的心理准备——今天，他原本是真的打算要实话实说的。

可是……

“我信他。”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起灵的心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知道，这次彻底完蛋了。

张起灵对吴邪的认识大多来自他天真无邪的青年时代，那时的吴邪还怀抱着对所有人的善念，天真的信任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可是十年后再会，吴邪已完全变了模样，尽管那时的他神志还沉沦在一片混沌之中，可惊人的阅历仍旧自发的提醒着他这个人危险。

而重生后相处的这些日子更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吴邪的变化，如今的他几乎不会再为谁打开心门，更别说是给予信任。

这份信任弥足珍贵又万分沉重，一旦他的真实身份曝光，就等于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欺骗了他，对不起这份信任——无论他最初的目的是好是坏，这都会成为他与吴邪之间再也洗不掉的污点。

要怎么办？

继续隐瞒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真的能够圆回破绽将这场已经四面楚歌的戏继续进行下去，只要胖子、黑眼镜，甚至是只知道部分内情的张海客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也足以让脆弱的平衡彻底崩盘。

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喂，还没好吗？”

镜中的人一个激灵，眼神再次变得坚定，他再次将面具覆在脸上，手一张一合间又成了忠心耿耿的伙计坤子。

终究只剩下不到一年……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