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另一边。
“啧,这地方还真热。”解雨臣只穿着一件衬衫,撩开帐篷的门。
他抬手遮在额上远远向外眺望,可入目的除了沙子外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株灌木。
高温蒸腾下空气都显得有些扭曲,这让他联想到了小时候隔着蒸笼看世界时的情境。
“吴邪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别再迷了路。”
“当面就叫吴邪哥哥,背后就是吴邪那小子。”霍秀秀拆台道。
“有意见?”解雨臣缩回帐篷里,顺道白了她一眼,霍秀秀捂着嘴直摆手。
“热啊热啊。”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阵呻吟,光着膀子的胖子已经是一脸的要死,“小天真再不来胖爷我就快能熬出油了。”
“死胖子你就知足吧,不趁现在享受享受,接下来只会更热。”潘子虽然也已经汗流侠背,可还是看不得他这副德行,忍不住就想打击一下。
“饶了我吧。”胖子发出一声哀嚎,看着跟天塌了一样。
对于一个胖子而言,减肥和炎热永远是他们心中不能碰触的痛。
“要不是……鬼才这时候来。”解雨臣也忍不住道。
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是罗布泊外围的一块戈壁,按照已知的线索,他们必须深入罗布泊内部,小心避开全部的军事基地,穿越漫长的无人区,在漫漫黄沙里找到一块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女儿国遗迹。
现在正值8月下旬,可以说是进罗布泊最差的季节,也是风险最大的季节,里面正值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地表温度有时甚至能达到80度,这一点就算他们还没有正式进入罗布泊的范围,也已经能够充分感受得到了。
“来,大家吃点东西降降温。”
这时,黑眼镜顶着一块帆布,抱着西瓜,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热浪。
“哪来的?!”胖子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反正不是偷的,吃呗。”挨着边坐下。
因为气温太热,解暑用的西瓜现在也几乎晒成了熟的,蔫蔫的倒人胃口。
胖子啃了一口,苦着脸又喝了一大杯水。
见这情况,霍秀秀皱眉道。“咱们得再去增添一些补给,照这情况看进去以后咱们恐怕撑不下来。”
“第二批人会带着补给一起过来。”解雨臣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
“坤子那边接到消息。”黑眼镜一点也不嫌弃西瓜的卖相,边吃边道,“小三爷已经跟留在外面的人联系上了,运气好的话今儿个就能到了。”
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一直嚷嚷着热热热的胖子都识相的沉默了下去。
吴邪要来了,就意味着这次旅程要正式开始了,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要紧张一下的。
这次他们所面临的与以往所有的冒险都不同,其实在坐的谁都知道,这次行动不仅是九死一生,说是十死无生也没什么夸大的地方,几乎算得上是在挑战不可能。
极端的气候、恶劣的环境、漫长的无人带和绝不能越雷池一步的军事禁区已经是种考验,而与其它冒险者不同的是,他们不能接近大路,不会有向导,更不会有任何更新补给或得到援助的机会。
谁也没法预料前面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更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我最后再问一次,有没有人要退出?”解雨臣道,“想回去的现在还有机会。”
帐篷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看着办,胖爷我反正要去。”胖子第一个表态。
“最好别,就你耗能最大。”秀秀吐槽道。
胖子脸红了红,“老子憋着成了吧。”
“你呢?”
“咱们又跑不了,早死晚死都是死,还省的担惊受怕。”秀秀耸了耸肩,往后仰倒在地,一脸的无所谓,“而且我下面还有两个表妹,表姑表姐也有的好几个,我们霍家不缺继承人,倒是你……。”
“过不去这坎,解家就不需要继承人了。”解雨臣淡淡的道。
言毕他又把目光转到黑眼镜身上,可后者抱着块西瓜啃的正欢,半张脸都埋在瓜皮下面,压根没注意他们谈论的话题。
“喂,你呢?!”
黑眼镜吸溜几口把最后的瓜肉填到嘴里,放下的时候顺便用袖子抹了把嘴,见大家都在看他,咧嘴笑了笑,“夹我喇嘛的是小三爷哟,要是花儿爷一句话就跑了,传出去瞎子可没法在道上混了~”
解雨臣“嘁”了一声,“小爷难得好心一次,不识抬举。”
“知道知道,小花哥哥不是好人,这次只是偶尔发善心。”秀秀伸手拉住他,憋笑道。“不过你也别问了,能跟着到了这的,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聊天扯皮了一下午,当风随着傍晚的斜阳一起慢慢变凉的时候,地平线上终于远远出现了一行车队。
解雨臣钻出帐篷,几米之外,阿宁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来了?这么快!”阿宁惊讶道。
她还不知道解连环在无人区失踪的事,自然不明白吴邪干嘛赶时间赶得那么拼命。
解雨臣没说话——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把这些隐情跟一个外人讲那么详细。
吴邪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对他们招了招手,不过下一秒就被外面肆虐的风沙逼了回来。
“呸、呸。”
“嘿,戈壁里面风沙大,爷小心着点。”开车的伙计笑道。
吴邪拽了拽进了沙的领子,心想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车开到营地的时候,阿宁那边的人也都出来了,一股脑全都是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而吴邪他们这次行动走的却是精兵路线,加上吴邪自己也只有六个人,被那些人一衬托,显得格外不起眼。
下车后,一行人迎了上来,搬东西的搬东西,取补给的取补给,忙得不亦乐乎。
随队一起来的伙计出去帮忙卸货,吴邪跟着下了车。
因为补给关系着所有人的生死,丝毫大意不得,大多数人都聚集在分派补给的地方,最后过来迎接他的只有解雨臣和胖子两个人。
“动作比我想象中的快。”
“事有轻重缓急嘛。”吴邪点了根烟,随口笑道。
解雨臣点了点头,“那就休息一夜,明天天亮前就上路。”
“呼。”吴邪吐出一口烟雾,“不休息了,今晚就出发,咱们趁着夜里多走一段,看这架势,白天的气温太高,怕是动弹不了。”
“你确定?”解雨臣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脸色可不怎么好。”
“我有分寸。”
“那好。”见他坚持,解雨臣也不多说,要不是顾忌着吴邪半路出家体质跟不上趟,这确实是最优的方案。
他很快招来一个伙计,避开人群单独交代了起来。
“胖子你也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吧,待会东西分完咱就出发了。”
“你……”胖子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吴邪却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的道。“我没事。”
被人骗这种事,其实也是会习惯的。
第一次是错愕,第二次是委屈,第三次是愤怒,第四次是茫然失落,但等到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所有的感觉都会化成疲倦,直到最后连这一点疲倦也被消磨不见。
他曾说过要有下辈子一定把所有想要玩他的人统统玩死,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早就没了那时候疯狂报复的念头。
“啧。”见他这反应,胖子也放心多了,脸上带了笑模样,“行嘞,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矫情,多大点事儿,胖爷我收拾东西去了,你也抓紧啊。”
“知道了。”
吴邪目送他哼哼着小调钻回帐篷,轻轻扯了扯嘴角。
果然还是不忍心把这傻乐天的家伙拉到他这一团乱麻里来,有些事还是他自己头疼吧。
在沙漠戈壁的地形中行车,再好的车辆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问题,想要活着出来,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准备好充足的备用车辆,所以尽管只有六个人,解雨臣还是准备了两辆七座的四驱越野车,并将补给尽量平均的储藏,避免意外掉队后只能等死的情况发生。
阿宁那边也差不多,因为人相对多一点,车比这边还多两辆,停在几米开外排成一行,与他们泾渭分明。
最后一次查看了汽车的状况,确认无碍后,众人收起帐篷陆续登车。
车子缓缓启动,吴邪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连天的戈壁被夕阳染的一片橙黄发呆。
罗布泊在很多年前是个大湖,又称罗布淖尔,“罗布”为古突厥语,众水汇集的意思,“淖尔”为蒙语,是海的意思,顾名思义,众水于此汇聚成海,由此可见当年湖泊面积的辽阔。
在第四纪更新世早期,罗布泊的气候温凉多雨,那时罗布泊古湖面积最大超过20万平方公里,直到1934年世界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来罗布泊考察时,这里也还有1000多平方公里的水域。而就在近350年来,这片水域逐渐干涸,直到上世纪60年代末湖水彻底消失,罗布泊变成了如今的死亡之海。
其实在历史上罗布泊古湖就曾经几度消失,又几度再现,所以自古以来,这里就以神秘而著称于世。
据说张骞出使西域经过这里时当地人就告诉过他:这片大湖常常在某一个时间忽然消失,所以自古以来就有罗布泊的水钻入地下、潜流千里,又露出地表汇成黄河的说法。而现在有科学家认为罗布泊在不断漂移,也有科学家反对,无数学者就地壳运动、人类活动等等各个方面做出无数的推论,但都很难解释这种周期性的枯竭与再现,对这一现象,至今科学界仍然争议不断。
就算不提别的那些奇异事件,就单凭这一点来看,这地方也够诡异的
“嘿,想啥呢?”
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吴邪立马清醒了过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坐在他后面的人是胖子,立马控制住身体本能的防备和反击欲。
“在想这地方的传说。”
“也是,这可是个要命的地方呢~”黑眼睛笑嘻嘻的道。
“对了。”被他这么一搅,吴邪又想起了之前那一晚的谈话,“你说你来过这里……可以讲讲吗?”
“你来过这里?”
乍一听这话,连前面开车的解雨臣都没忍住露出惊色,秀秀更是回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要知道,这可是老九门几代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得到的最终线索,难道说竟然让人给捷足先登了。
“嘛,要不要这么惊讶。”黑眼镜难得的觉得被盯的有点不自在,伸手挠了挠下巴,“啧,掺和到在这里面倒了大霉的,你们不是第一伙,关注这倒霉事儿的,你们也不是最后一伙。”
“诶,那你还记得路不?”胖子眼睛一亮,
“想太多,不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吧,就里面那些沙子,撞进去后鬼才分的清东南西北。”黑眼镜摊开手,“而且实话实说那回我逃出来的时候也蛮狼狈的,最后在离出口七公里的地方神志不清、衣不蔽体的让好心人给捡了回去。”
说着他露出苦恼的神色,“因为当时只有我回来了,雇主那边弄出来一点点小麻烦,我可是刷了半年多的盘子才还上医药费。”
“……没人问你这个,说点正事!”
“对瞎子来说这可是最正经的事情了!”
见他开始插科打诨,吴邪揉了揉额头,心知他不想说,顺势把话题撇了开去。
天很快黑了下去,车窗外风凄厉的呼啸,形态各异的岩石在月光下呈现出大片狰狞的阴影,倒真像一个个妖魔环绕在周围,正引导着旅人走入他们狂欢的地狱。
在夜晚的戈壁开车前进其实是个危险而辛苦的举动,由于视线不清,隐藏在阴影中的沙坑和裂谷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狠狠的坑人一把,所以负责开车的人往往要消耗比平常多好几倍的精力去维持车辆的稳定,尤其是打头的那辆车,因为还要负责判断最适合前进的道路,对精力和经验的要求格外的高,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必须轮换一次,才能保证司机的状态维持在较为安全的线上,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状态不可避免的在下滑。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兴致勃勃的插科打诨了,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整,几辆车安静的只能听到隐约的呼吸声。
“天快亮了,找个地方停车吧。”当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解雨臣在对讲机里说道。
气温已经开始缓缓升高了,但这只是个开始,当太阳从地平线的另一面升起的时候,温度会向烤箱里设定好的一样骤然拔高,在那之前,必须找到可以帮助他们撑过漫长白日的露营点。
等好不容易找到了营地,扎下了帐篷,麻烦还是没有结束,真正考验人的还是下午,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动,阴影逐渐转移,帐篷会渐渐曝露在炙热的阳光下——在这种时候想要转移是根本不可能的,外面的温度已经高到哪怕只是离开帐篷去换张隔热布,也随时都有可能中暑昏迷的程度——一切只能寄希望于这款沙漠帐篷真的对得起它当初打出来的广告了。
好在事实证明这东西也确实对得起它的价钱,在被晒化了半条命后,太阳终于众望所归的落了下去,可是这也意味着下一段艰苦的跋涉又要开始了。
之后的一连几天都是在这样反复的煎熬之中慢慢度过的,高温、高压,一切都好像是在挑战人类忍耐力的极限,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连相互打招呼都带着一股子心力憔悴的劲儿。
而就在进入罗布泊的第四天,更为险恶的情况发生了,车辆在持续的高温环境下也相继开始出现问题,阿宁那边有一辆车的发动机起火,虽然因为抢救的及时挽回了大部分物资,但还是有许多没来得及搬运的补给随着那辆越野车一起变成熊熊烈火中的一堆可燃垃圾。
阿宁的队伍在越烧越旺的火焰旁边或沉默或咒骂着收敛东西,连日来积攒的压力全部宣泄了出来,铁打的汉子在这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阿宁站在最中间,大声说着振奋人心的话,但起到的效果却微乎其微,直到人群开始依次返回车上,她的队伍还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下。
而另一边围观的众人也跟着回到车里,发动机再次轰鸣。
“那女的素质倒不错。”解雨辰在吴邪旁边坐下,“你没去看看可惜了。”
吴邪原本在发呆,闻言也有点惋惜的说,“她是裘德考的人。”
他上辈子就很欣赏阿宁的能力,只可惜他手下到最后也就王盟那小子调教调教还算能用,鸭梨那二缺和苏万那书呆走的不是正路子,根本没法独当一面,其余的就更拿不出门了。
想到这,吴邪很认真的开始考虑要不要试试挖墙脚。
“你分得清楚就好。”解雨臣瞟了他一眼“你家那位爷可是一直担心你见色忘义。”
吴邪微笑,“胖子就是爱瞎操心。”
“我们是一类人。”解语臣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有点感叹的说到,“那些年,我有过很多猜测……唯独没猜到我们会是同一类人。”
十数年自谋前程,冷暖自知,他与吴邪仅有的交集就是儿时的记忆和偶尔从吴三省口中听到的一点消息,那家伙总是不吝于用最犀利的言语数落他侄子的各种不是,但每次提到吴邪的时候,他眼里弥漫的宠溺和温柔却是真实的。
再后来,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开始忍不住偷偷关注那个人了——大概是因为他所拥有的都是他没有办法得到的吧——说嫉妒,也不是完全没有嫉妒过,可是认真想想,能够有一个人脱离老九门的是非恩怨,像个正常人一样普普通通的活着,也算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直到再见面时,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吴邪拧开水壶润了润嘴唇,“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解雨臣“啧”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在靠背上,“忽然就想起来了,可能是刚才的场面让人有点感触吧。”